桑叶子

权位(二十) 瘦骨阑珊春意尽,行来不知是人间


隆冬一过,已近年关,四处张灯结彩。宫里已三年未如此喜庆了。中宫受宠,陛下赏赐之物堆积如山,椒房殿的侍婢随从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。




谢若惜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垂首翻看着内宫局送来的出纳册,鬓间簪着一支璀璨夺目的金丝嵌红宝石凤首步摇,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,是前不久新上任的中书侍郎为皇后送来的生辰贺礼。良久,她合上簿子,按了按眉心。大年夜的家宴已筹备妥当,只是宫里着实没什么人可出席,太后已逝,从前的几个太妃也早早入了青庵,下一辈又还没个踪影…




谢若惜心中烦闷,随手拔下鬓间步摇搔了搔发痒的头皮,手指抚着硕大的整块红宝石怔怔出神。前些日子国公夫人入宫来为她庆生,筵席过后避了人,拉着她的手问起皇嗣一事。“从前在潜邸时也罢了,如今已做了皇后,却不能久久无子。陛下那边,你须得多上些心才是。”谢若惜有口难言,只得闷闷点头称是。




她转头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,虽是出了孝,陛下来的次数寥寥,瞧他忙的这样子,除夕夜帝后一同守岁,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来…




容缜算是个恪尽职守的好皇帝,即便先帝辞世他再不必苛求自己收敛心性事事周全,松快之余该做的还是一样不落。除夕夜帝后用了家宴又按礼制守岁敲钟,容缜躺上椒房殿的床榻时便有些疲乏,拥着娇媚温柔的嫡妻草草了事后就昏沉睡去。




出了正月,皇帝开印,百官复朝,另是一番新气象。陈国与多国接壤,强盛时八方来贺,如今战乱四起,边境不宁,有些附属小国也不大安分了。朝臣们各种内政外交的奏疏在御案上堆得小山一般,宣政殿人来人往,十分热闹。




宫门口的侍卫内官眼看着或青年或老朽的大臣们从厚实的冬衣,渐渐换了适意的春装又换成单薄的夏衫。有人风姿绰约,有人瘦骨嶙峋,有人端庄忠厚,大陈的朝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自有不同的气度。今儿从殿门出来的正是第一种。靛蓝色的衣袍在颀长的身姿上,愈发显得那人玉树临风,风流倜傥。




这人正是当今陛下身边的宠臣顾侍郎,短短数年,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太子府掌侍升任中书侍郎,才高八斗 ,智计无双,相貌也生的俊逸非凡。顾侍郎与陛下也是交情深厚,当初先帝整顿东宫署官将他从今上身边调走,如今又被调了回来。中书门下俱在宫内,两省近臣出入宣政殿频繁,这位顾侍郎也是其中之一。




守门的带刀侍卫心里正在心中感叹,顾侍郎果然比一般的近臣更为受宠,不仅迁回宫廷有御赐的居所,升任的这大半年间便将内外宫走的熟练非常,怕是整个禁宫都了如指掌了。没有高门显族可倚仗,却俨然一个蓄势待发的权臣。




思量间,顾大人已从身边经过,虽步伐稳健却行动带风,很快就走远了。




夏日渐浓,鸣蝉声声,天气慢慢热起来,人心不免烦闷躁动。紫宸殿门口的两个侍婢眼观鼻鼻观心,默默听着殿内传来的瓷器碎裂之声,只盼着陛下早些息怒,生怕自己受了殃及。同时又神游天外,八卦起近日宫内外窜起的流言。陛下后宫只有皇后,这本是夫妻恩爱的佳话,却不知是哪一日起,竟有皇帝久不纳妃却与朝臣往来过密,恐有短袖之癖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。




容缜在殿内大发雷霆,挥袖将成堆的奏疏扫落在地。皇后倒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,亲自整顿了后宫的奴仆侍从,教这些奴婢不敢再私下嚼什么舌根。可今日朝堂之上,礼部尚书却当面上奏,提起中书门下二省毕竟是前朝官署,久在宫中恐有不便,不如另辟办公之所。委婉的示意皇帝应修身养性,检视私德。而顾廉亓也出班附和,称不合礼数。想到此,容缜冷冷笑起来,他一早便知那个人傲骨难催,机敏过人,他虽也赏识他倚仗他,却难以永远防范得住他。果然翅膀硬了就要控制不住了么?就这般想远离他?容缜闭了闭眼,深感无力。




夜幕降临,桐花台烛火闪烁,笙歌一片。歌者曼妙的吟唱越过重重宫禁,直传到椒房殿深处。




“此事当真?!”




拂冬忍着被掐痛的手臂点点头,看着皇后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不敢开口。




谢若惜将信将疑,略一思忖,就带着几个大宫女急急往桐花台行去。一路上心如悬旌,越想越是惶恐。她回忆起容缜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,又反复琢磨他的言行举止,不得不将前些时日的传言联系起来。待走到桐花台,见四下把守严密,殿内传出丝竹之声,心中已凉了大半。




“都给本宫滚开!”




皇后疾言厉色,挥开挡在门外的侍卫,便领着贴身宫女闯入了殿内。长生通报不及,容缜闻得禀报时,就见皇后一脸怒容走了进来。




谢若惜直入桐花台,打眼就见一相貌阴柔的内侍斜歪在容缜怀里谄媚地笑着,手里举着酒樽正往容缜嘴边送去…




“你们!”




谢若惜只觉晴天霹雳,脸色霎时惨白,双腿一软几欲倒在殿门。敛秋急忙将她扶住。




“容缜,你好啊…”




容缜惊慌之中一把将怀里的娈童推下了舞池。他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整整衣衫,叫了一声皇后,就见谢若惜眼泛泪光,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痛意。容缜讷讷,一时失了言语。




“来人!”谢若惜扶着门框站稳,死死盯着容缜,发狠道:“将这个秽乱宫闱的贱奴拖出去,乱棍打死!”




“谁敢!”




门口侍卫正要冲进去拿人,闻得皇帝怒吼一声,吓得止步不前。




“整肃后宫是皇后分内之事,难道陛下是认为臣妾这个皇后做的还不够尽职吗!”她几乎歇斯底里。




“动手!”




皇后再次厉声呵斥,侍卫只得上前,不顾那娈童哭求告饶,利落地拖了人出去行刑。桐花台瞬时只闻棍棒之声和连连惨叫。




“皇后!”




谢若惜恨恨看他一眼,决绝转身离去。




皇后走的太快,几乎是小跑着。容缜匆忙的追着她穿过满墙满院的紫藤花。




“皇后,皇后!若惜!”




谢若惜猛地顿住。她回过头,远处灯光昏暗地照着,容缜看清了她泪流满面的模样,泪眼盈盈,尽是悲戚失望。




容缜怔住。




她静静看着他,任泪水肆意横流,片刻,终是转身离去。



……




雕栏玉砌的亭台上,一人孤身长立,目光隔着茫茫夜色,不知眺望着何方。




“大人,事已办妥了。”




他回首觑那侍从一眼,淡淡开口,“退下吧。”




寥寥脚步声过后,亭台复归宁静。夜风拂过,吹落一地残花。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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